于树江 杨 睿 李艳双
（河北工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天津 300401）
引 言创新是企业培育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举措，对企业持续成长和繁荣具有重要意义。随着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和 “双创”战略的不断推进，创新在企业发展战略中的地位日益凸显，市场上的创新热情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家族企业作为保持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力量，却普遍存在创新投入不足的问题［1］。因此，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导向的探究已成为学术界关注的一大热点话题。
现有文献主要以资源基础观理论、代理理论和管家理论为视角，探究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动因。然而，传统经济学理论并非完全适用于家族企业经营管理的研究，容易出现理论与实践相悖的矛盾［2］。 2007 年， Gómez－Mejia 等首次提出家族企业领域特有的理论－社会情感财富［3］，该理论认为除了经济目标外，家族往往十分重视家族控制、社会关系和代际传承等非经济目标的保护与发展。自社会情感财富理论提出后，基于该理论视角探讨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动因逐渐成为重要方向。社会情感财富的损益是家族企业是否增加创新投入的重要决策点。如张云等 （2018）、吴炳德和陈凌 （2014）认为，家族企业为保护社会情感财富，会显示出风险规避的倾向，从而减少创新投入［4，5］。 此外， 严若森和肖莎 （2019） 发现，家族企业为维系紧密的社会关系，避免社会情感财富损失，会减少创新投入［6］。然而，部分研究指出，家族保护社会情感财富并非总会降低家族企业的创新投入强度。如Hauck等 （2015）和Berrone等 （2012）认为，为保有并延续社会情感财富，家族企业将会增加创新投入［7，8］。
家族保护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究竟有何影响？虽然以往文献强调了家族保护社会情感财富这一动机在企业创新投入决策中的重要性，但较少深入揭示和验证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机制。同时，社会情感财富是一个多维概念，现有文献大多没有对它进行细分，从而忽略了不同社会情感财富维度对企业创新投入影响的差异性。因此，本文将进一步细化社会情感财富，探究其各个维度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直接效应和差异化特征。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借鉴Berrone等［8］和周立新［9］的划分方法并结合中国情景，将社会情感财富划分为家族控制、政商关系、家族认同和代际传承意愿4个维度，探究不同维度的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及创新环境这一情境机制的调节作用。该研究有助于进一步拓展和丰富家族企业创新研究成果，对中国家族企业创新管理与实践也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1.1 家族控制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维持家族对企业的控制是家族实现一切情感目标的重要前提［10］，家族管理者在制定发展策略时会衡量家族控制权的损益。
具体而言，创新投资是一项资源投入高且风险大的企业战略，其失败可能会使企业面临严重的经营危机，进而导致家族控股股东的控制权旁落，威胁社会情感财富。因此，为保住家族控制权，家族管理者会更倾向于采取保守型策略［11］，不愿意投入风险高的创新项目。此外，为满足创新的资源需求，家族企业往往需要从外部引入大量资本，如专业技术团队、股权融资和债务融资等。而外部资本引入势必会带来更多的外部监管，增加组织结构的分权与授权需求，这可能会削弱家族对企业管理的控制，威胁家族的控制目标。因此，家族管理者为避免家族控制权的稀释和减少，对外来资本的开放度往往较低［12］，而这将给企业创新投入造成很大的资源约束。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1：家族控制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显着负相关。
1.2 家族认同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在创始家族的艰苦创业和努力奋斗下，家族企业正在不断地成长和壮大。在这过程中，家族对企业形成了强烈的认同［13］，这种认同是情感目标中的重要维度，对家族企业战略决策有显着影响［3］。
家族管理者往往将企业视为家族的延续，对企业的荣誉、社会影响和地位有较强的认同［14］。因此，为避免创新失败威胁企业及个人的声誉和地位，损害家族认同，家族企业会倾向于减少创新投入。家族认同会加强家族成员对企业的心理所有权。此时，家族成员会十分反感并排斥非家族人才对企业的管理和控制，这会直接导致非家族管理人才的流失，进而损害企业创新决策的正确性，不利于企业增加创新投入。同时，创新投入势必会带来技术和管理方式上的变革，从而可能淘汰部分不符合岗位需求的家族成员，而这将有损于家族成员对组织的认同。当家族对企业的认同感强烈时，家族管理者会过多地关注现有的业务与技术框架［15］，形成僵化的经营模式，从而导致企业难以准确识别市场需求，把握创新机遇，增加创新投入。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2：家族认同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显着负相关。
1.3 政商关系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在我国经济转型的特殊时期，绝大部分地区的市场体制尚待完善，政府在战略性资源的配置中仍然掌握着较大的权力。因此，大部分家族管理者普遍会通过各种方式积极与政府建立联系，如通过担任各级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等职位，使家族企业在资源分配中处于有利地位。政商关系作为家族企业一项特殊的社会资本，对企业创新投入具有积极的影响。
具体而言，良好的政商关系作为正式制度的替代可以有效帮助家族企业保护知识产权，保障企业长期投资收益，为企业创新活动 “护航”。同时，具有政商关系的家族企业能够准确地理解政府制定的政策方针，快速判断未来政策的发展趋势，为企业决策提供必要的信息支持，从而有助于企业把握创新机遇，增加创新投入。此外，创新研发需要长期的资金支持，家族企业仅凭自身的资金配置难以满足创新投入的资金需求。良好的政商关系能够帮助家族企业获得银行和金融机构的资金支持以及政府的税赋减免和创新补贴，从而降低企业面临的财务约束和经营风险［16］，促进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3：政商关系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显着正相关。
1.4 代际传承意愿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与非家族企业不同，家族企业更为注重家族基业的跨代传承，这一特点深刻地影响着企业经营决策中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代际传承意愿浓厚的家族企业更愿意增加创新投入。
追求代际传承这一情感目标会使家族管理者不再规避回报周期长、风险大的投资项目。此时，家族企业往往更加注重企业的长期竞争优势和发展目标［17］。因此，具有传承意愿的家族企业可能会将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创新活动，从而帮助企业获得长久竞争力，实现长期生存目标。此外，家族二代相较于创始代对企业的认同感和控制意愿会有所削弱［18］。此时，相比于追求家族非经济目标，家族二代更倾向于追求经济目标，这将有利于家族企业关注长期绩效，增加创新投入。
另外，在代际传承中，家族二代由于自身权威合法性不足，在企业经营决策中常常面临着难以服众的尴尬局面［19］。为了获得组织认同，提升自身权威合法性，二代更可能会采取突破性策略［20］，如增加创新投入。此外，与父辈相比，家族二代具备更强的信息处理能力以及更为宽阔的战略视野，这有利于家族企业推行先进的管理实践，并开展更多的创新活动。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4：代际传承意愿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显着正相关。
1.5 创新环境的调节作用创新环境是激发企业创新活力和促进企业创新投入的外部动力。然而，在经济转型时期，由于各地区宏观经济条件、市场需求潜力、制度文化背景等基础不同，中国各省市的创新环境有着很大差异［21］。
基于前文的分析，社会情感财富的损益是家族企业是否增加创新投入的重要决策点。然而，企业的战略决策是内外部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外部环境的差异会导致家族保护社会情感财富的效价不同［2］，进而使家族企业的创新投入水平有所差别。在创新环境较差的地区，家族企业往往面临创新人才不足、融资渠道单一、法律环境不完善等问题，这将会增大企业创新活动的风险。在这种的情况下，为避免社会情感财富损失，家族企业将会减少创新投入。相反，在良好的创新环境中，市场普遍具有完善的法制环境和健全的金融财税体制，并集聚了大量的优秀人才［22］，同时，企业拥有更多自主选择权，能够根据市场需求选择自己偏好的项目进行创新投资。在这种情境下，企业进行创新所带来社会情感财富损失的风险将会大大降低，从而有利于促进家族企业增加创新投入。此外，已有研究表明，在企业生存和发展受到威胁时，家族企业会提高风险承受能力，增加企业创新投入水平［23］，以期通过创新建立竞争优势，实现企业长期生存，从而保护家族的经济和情感财富。由此，提出以下假设：
H5：家族企业所处地区的创新环境正向调节社会情感财富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关系。
H5a：良好的创新环境中，家族控制和家族认同对创新投入的消极影响会有所减弱。
H5b：良好的创新环境中，代际传承意愿和政商关系对创新投入的积极影响会有所强化。
2 研究设计2.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借鉴现有研究界定家族企业的标准，本文的家族企业需满足以下条件：企业实际控制人为家族成员；家族成员持有控制权比例应高于10%；高管团队中至少包含两名及以上家族成员。据此，本文选取2015～2019年的沪深A股上市家族企业为样本，并进一步对样本做了如下处理：剔除保险和金融类、经营状况异常的ST和∗ST类以及关键指标数据缺失的企业样本。通过以上筛选，最终有826家符合条件的有效样本企业，共计3719个观测值。本文相关数据主要来自于万德数据库和同花顺数据库，其中，代际传承和政商关系的数据主要通过公司招股说明书、年报和董事会公告等公开资料以及百度、新浪财经和网易财经等网络查询手工整理所得。
2.2 变量定义2.2.1 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创新投入。借鉴相关领域的一般做法，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水平采用企业研发费用占营业收入的百分比来测量。
2.2.2 解释变量
本文的解释变量为社会情感财富，进一步划分为家族控制、家族认同、政商关系和代际传承意愿。
（1）家族控制。参照相关研究，用家族成员拥有企业的控制权比例来衡量家族对企业的控制程度。
（2）家族认同。家族对企业有强烈的认同，并且随着家族控制企业的时间推移，认同感也变得愈发浓厚。故本文用家族控制企业的时间来衡量家族认同。
（3）政商关系。本文以家族成员的政治身份作为政商关系的度量标准，构建政商关系虚拟变量PC，若家族成员担任各级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等职务，则PC计为1，否则PC计为0。
（4）代际传承意愿。代际传承意愿是指家族实际控制人将企业传递给二代管理的意愿。因此，本文用二代继任者进入企业间接表明家族企业的代际传承意愿，并将其定义为：当家族企业实际控制人的二代进入企业参与管理取值为1，反之取0。
2.2.3 调节变量
调节变量为创新环境。借鉴王崇锋等的做法［24］，本文选取2016～2019年 《中国区域创新能力评价报告》中的区域创新环境指数衡量家族企业所处区域的创新环境。
2.2.4 控制变量
结合以往关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研究，本文从企业基本特征和治理水平两方面控制如下变量：资产负债率、企业规模、现金流量比、资产收益率和两职兼任，具体变量定义和说明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定义
3 实证分析3.1 描述性统计表2为本文各个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1）样本家族企业的创新投入水平 （RD）最小值为0.001，最大值为0.298，平均值为0.051，标准差为0.045，可以看出家族企业之间创新投入水平相差较大，且整体水平偏低； （2）家族持有控制权 （FC）的均值为48.17%且最大值高达91.74%，可以看出我国家族企业存在较高的股权集中度，家族在企业经营决策中占据主导地位；（3）家族持续控制企业的时间 （FI）最短为4年，最长为43年，平均值为16.23，由此可以看出与国外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家族企业发展程度较浅，家族认同程度普遍不高；（4）家族企业政商关系 （PC）的平均值为0.62，即样本企业中有62%的家族企业具有政治关联，说明我国大部分上市家族企业都热衷于寻求政治关联以实现家族财富最大化；（5）代际传承意愿 （GE）的均值为0.41，说明在样本企业中41%的家族企业二代已经进入企业参与管理，可以看出我国家族企业代际传承意愿浓厚。
表2 描述统计结果
3.2 相关性分析运用SPSS23.0对本文所有变量进行相关性分析，各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分析结果如表3所示：（1）家族控制与企业创新投入的相关系数为－0.081，且在1%水平上显着，与本文H1一致；（2）家族认同与企业创新投入在1%的水平上显着为负，相关系数为－0.068，与本文H2一致； （3）政商关系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相关系数为0.075，且在1%水平上显着，与本文H3一致；（4）代际传承意愿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相关系数为0.047，且在1%的水平上显着，与本文H4一致。
此外，经方差膨胀因子检验，本文各变量的VIF远小于10且均值为1.7，表明本文后述模型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表3 变量相关系数表
3.3 回归分析3.3.1 社会情感财富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
表4模型1～4检验了社会情感财富4个维度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由表4模型1结果可知，家族控制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显着的负向影响 （β＝－0.087， p＜0.01）， 表明对中国上市家族企业而言，家族为增强对企业的控制会显着降低企业创新投入水平，H1得到验证。由模型2的结果可知，家族认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显着的负向影响 （β＝－0.046，p＜0.01），表明家族认同较高时，家族所有者会更倾向于降低企业创新投入，H2得到验证。由模型3的结果可知，政商关系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具有显着的正向影响 （β＝0.054，p＜0.01），表明与政府建立紧密的社会关系有助于家族企业获取关键的信息和社会资源，从而促进企业创新投入，H3得到验证。由模型4的结果可知，代际传承意愿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有显着的积极作用 （β＝0.039，p＜0.01），表明随着代际传承意愿的增强，家族会越发重视企业的长期绩效，从而增加创新投入，H4得到验证。
3.3.2 创新环境的调节作用
为进一步检验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作用是否因家族企业所在地区创新环境水平不同而存在差异，本文将社会情感财富与创新环境的交互项 （FC∗IE、FI∗IE、PC∗IE、GE∗IE）分别引入模型5～8中，并在回归之前对该交互项进行中心化处理。由表5中模型5结果可知，家族控制与创新环境的交互项 （FC∗IE）对创新投入有显着的正向影响 （β＝0.034，p＜0.05）。由模型6结果可知，家族认同与创新环境的交互项（FI∗IE）对企业创新投入有显着的正向影响 （β＝0.042，p＜0.01），表明创新环境正向调节家族控制、家族认同与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关系，H5a得到验证。
表4 主效应回归结果
由模型7结果可知，代际传承意愿与创新环境的交互项 （GE∗IE）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有显着的正向影响 （β＝0.053，p＜0.01）， 即家族企业所在地区创新环境越好，代际传承意愿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促进作用越强。由模型6结果可知，政商关系与创新环境的交互项 （PC∗IE）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不具有显着性（β＝0.093，p＞0.1），因此，H5b得到部分验证。其可能原因是：紧密的政商关系可以使家族企业获得更多的政策保护以及信息和资源支持，增强企业创新战略的灵活性，并减弱企业在市场竞争中的创新压力和风险，而这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家族企业对外部环境变化的敏感度，导致创新环境在政商关系与家族企业创新关系中的正向调节作用不显着。
表5 调节效应回归结果
续 表
4 结论与政策建议家族企业是家族和企业相互作用与联系的复杂体，其创新投入除了权衡经济目标，也要权衡非经济目标。本文以2015～2019年826家上市家族企业为样本，研究社会情感财富不同维度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以及创新环境的调节效应。研究结果表明：（1）不同维度的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影响有所不同。其中，家族控制和家族认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有显着的负向影响，代际传承意愿和政商关系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有显着的正向影响；（2）家族企业所处区域的创新环境能够弱化家族控制和家族认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负向影响，并强化代际传承意愿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正向影响。
基于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1）我国家族企业应该意识到社会情感财富对家族企业创新投入的双重影响，以最大程度地减弱社会情感财富的消极作用，不能一味地为了维护家族控制和家族认同而削减创新投入强度，这将直接影响家族企业的转型升级和长远发展；（2）在转型的特殊时期，家族企业应该与政府建立良好的联系，这有助于企业及时把握市场走向，获取某些不可或缺的关键信息和资源，从而降低家族企业创新活动的风险，促进企业提升创新投入水平；（3）家族企业应该加强对二代能力和素质的培养，同时可以适当让二代尽早进入企业，给予其充分的时间接触企业治理并积累管理经验，从而充分发挥代际传承对企业创新投入的积极作用； （4）创新环境是企业开展创新活动不可忽视的外部动力。政府应建立公平竞争、法规健全的市场环境，充分发挥市场机制配置创新要素的作用，同时还应加强政策有效性和透明度，规范创新激励机制，完善创新网络体系，从而营造有利于家族企业创新的市场环境，扫除家族企业的外部发展障碍，增强家族企业的创新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