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
【摘要】东汉末年的伟大医学家张仲景撰写了《伤寒杂病论》,原书散佚,到了宋代,由于北宋朝廷积极诏求经典医学典籍,翰林学士王洙在蠹简中发现《金匮要略》,校正医书局整理校对、国子监刻印发行,从而使张仲景的著作得到规范整理和保存传播,奠定了张仲景的“医圣”地位,确立我国中医的伤寒学派,仲景文化成为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得以传承至今。
【关键词】宋代;仲景文化;传承;医书编校
中医文化是中华民族的国家文化符号之一,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中医药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医圣”张仲景的著作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思维方式,构成独具特色的仲景文化,仲景文化的传承,宋代是关键的历史节点。
一、张仲景著作在宋代的编校
宋之前,张仲景及其著作并未被广泛传播,流传下来的传抄本出现较多舛误,迫切需要进行整理规范和校勘颁行。
(一)朝廷诏求医学著作
两宋皇帝都十分重视医学,诏令搜求名方,校勘医书。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十月,宋太宗赵光义“诏校历代医书”[1]。同年十二月,宋太宗再次发布了著名的《访求医书诏》:
历代之议论实繁,生人之性命攸系。比令编纂,多所阙遗。宜行购募之文,用申康济之意。宜令诸路转运司,遍指挥所管州府,应士庶家有前代医书,并许诣阙进纳。及二百卷以上者,无出身与出身,已任职官者亦与迁转;不及二百卷,优给缗钱偿之;有诣阙进医书者,并许乘传,仍县次续食。[2]
这一诏令表达出宋太宗收集医书的几个重要信息:首先,宋初医学典籍的散佚非常严重;其次,搜集医书有规范的程序和专门的机构;再次,进献医书有详细的奖励措施;最后,还规定了“如不愿纳官者,借本缮写”。除了宋太宗,宋真宗也曾发布《访遗书诏》,宋仁宗发布《求遗书诏》,宋徽宗发布《求方书药法御笔》,在这些求书诏令的激励下,张仲景的著作得以进献。
《伤寒杂病论》真籍本已失传,“开宝中(968—976年),节度使高继冲,曾编录进上,其文理舛错,未尝考正。历代虽藏之书府,亦缺于仇校,是使治病之流,举天下无或知者”[3]。高继冲进献《伤寒论》古传本,正是为了迎合宋太宗对名方医书的求集。
淳化三年(992年),校正医书局编校完成《太平圣惠方》,其中卷八至卷十八论述伤寒,文字体例所依据的底本即高继冲进献的古传本,为宋以前《伤寒杂病论》原貌的恢复提供了线索。可见张仲景的医学著作能够在后世流传,得益于宋代朝廷重视搜集和保存经典医书。
(二)翰林学士王洙发现《金匮要略》
《金匮要略》作为《伤寒杂病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本已失传,幸而北宋翰林学士王洙从蠹简中慧眼识珠,发现了《金匮玉函要略方》。宋初《太平圣惠方》中收集编校了高继冲进献的古传本《伤寒论》,此本缺失杂病部分,校正孙奇在《金匮要略方论·序》中直言:
张仲景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今世但传《伤寒论》十卷,杂病未见其书,或于诸家方中载其一二矣。翰林学士王洙在馆阁日,于蠹简中得仲景《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则辨伤寒,中则论杂病,下则载其方,并疗妇人。乃录而传之士流,才数家耳。……国家诏儒臣校正医书,臣奇先校定《伤寒论》,次校定《金匮玉函经》,今又校成此书,逐方次于证候之下,使仓卒之际,便于检用也。又采散在诸家之方,附于逐篇之末,以广其法。以其伤寒文多节略,故断自杂病以下,终于饮食禁忌,凡二十五篇,除重复合二百六十二方,勒成上、中、下三卷,依旧名曰:《金匮方论》。[4]
可见当时《伤寒杂病论》中的杂病部分已经失传,只能从“诸家方”中窥其一二。翰林学士王洙翻阅馆阁的蠹简,发现了《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卷辨伤寒,中卷辨杂病,下卷收载方剂及妇科病疗方。林忆、孙奇等对此书进行整理,略去与《伤寒论》中重复的部分,只将其中“杂病”及方剂部分逐条抄录保存于症候之下,便于快速查找检阅与传播。
王洙能够在脱烂、断绝的残书中发现《金匮玉函要略方》的残旧版本绝非偶然,《宋史》在《王洙传》中称他“性嗜古,藏书数万卷,手自雠正,世称善本。”[5]可见王洙博雅多闻,具有较为深广的古籍版本知识和主动校勘整理的意识。庆历年间,王洙曾任直龙图阁,参与编撰《崇文总目》,经常在馆阁中进行图书整理工作,有充分机会见到各种珍贵书籍。王洙还对医药有浓厚的兴趣和深厚的学养,故而有机会也有能力发现有重要价值的医学典籍。
(三)“校正医书局”整理校正张仲景医书
嘉祐二年(1057年),宋仁宗采纳了枢密使韩琦的建议,在编修院设置校正医书局,以便于整理校正中医古籍。校正医书局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专业医书校正机构,《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方论》均由校正医书局进行规范有序的校正颁行。
《伤寒论·序》云:“国家诏儒臣校正医书,臣奇续被其选,以为百病之急,无急于伤寒。”[6]《金匮要略方论·序》云:“国家诏儒臣校正医书,臣奇先校定《伤寒论》,次校定《金匮玉函经》,今又校成此书。”[7]
经过校正医书局校正后颁行的书籍序言中,皆有“国家诏儒臣”之语,可见校正医书是既荣崇又重要的一项工作,校正者深以此为荣。同时,从医书的序言中可以推测,孙奇为张仲景著作的主校,文末联合署名的高保衡、林亿为协校。从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开始校正《伤寒论》,至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金匮要略方论》校讫,校正医书局花费9年的时间校勘张仲景著作,采用了对校、本校、他校、理校等校勘四法,并从注音、释义、避重、疑非、示阙或未见等5方面进行了详细校勘。[8]校定后的张仲景医书未改动经文与方剂,调整了结构和方剂位置,结束了张仲景医书传本歧出的局面,成为宋之后的定型化版本,故称宋本为“校定”之本,直至今天仍被应用。
(四)国子监印刷颁行张仲景著作
北宋校正医书局所校之书,多由国子监刻印颁行。国子监作为宋代官府刻书的主要单位,刻印书籍内容丰富、质量考究。国子监刻印颁行的张仲景著作用纸用墨精良考究,以颜真卿、柳公权的字体为常用字体,有大、中、小三种字体版本,成为后人翻刻、翻印本的标准范本。据《宋刻伤寒论敕文》[9]记载,治平二年(1065年)二月国子监刊刻《伤寒论》大字本:“治平二年二月四日进呈,奉圣旨,镂版施行。”然而大字本《伤寒论》字体大、字距宽、行距大,因此册数多,成本高,售价亦高,普通人难以购买。“下项医书,册数重大,纸墨价高,民间难以买置。”这些医书就包括《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张仲景著作。于是在元裕三年(1088年)八月敕命国子监将《伤寒论》做小字本雕印,因为印刷量大,成本费用高达五千余贯,为使民间买得起,只收成本价:“广行印造,只收官纸工墨本价,许民间请买,仍送诸路出卖。”
绍圣三年(1096年),国子监牒文再次提出:“今有《金匮要略方》等五件医书,日用而不可阙。本监虽见印卖,皆是大字,医人往往无钱请卖,兼外州军尤不可得,欲乞开作小字,重行校对出卖,及降外州军施行。”[10]可见国子监在雕版印刷张仲景著作时坚持物美价廉的原则,《伤寒论》等医学典籍得以空前普及,因此南宋著名藏书家陈振孙盛赞:“凡今医书行于世者,皆仁庙(指宋仁宗)朝所校定也。”[11]
二、宋代编校张仲景著作的历史影响
(一)奠定张仲景医圣地位
张仲景在宋代之前并未被尊崇和圣化,宋以前的正史中少有张仲景的记载,晋太医令王叔和曾编辑其著作,但仍散乱零落,或被医者秘藏,或以“张仲景方”之名流传,影响有限。幸而宋代朝廷重视医学,孙奇、林亿等对张仲景著作进行了系统校订、整理,《伤寒论》等典籍刊刻发行后引起了当时医学界的极大关注,张仲景也开始被尊崇。
张仲景的经方中有“祛寒娇耳汤”,就是现在“饺子”“扁食”的雏形。张仲景从长沙卸任还乡,在河南南阳看到很多穷苦百姓忍饥受寒冷,冻烂了耳朵,病亡甚多,为了救治他们,用羊肉与祛寒药材一起熬煮,捞出后切碎,包进面皮形似“娇耳”,给病人分食。张仲景的义诊舍药从冬至一直持续到除夕,治好了很多伤寒病人。千百年后,人们仍会在冬至和大年初一的时候吃饺子,不仅是为了祛寒,更是纪念张仲景舍药救人的善举。
在河南有很多“仲景堂”中药店铺,我国以“××堂”命名的中药店铺更不计其数,这个“堂”字的渊源即为张仲景坐堂应诊。张仲景举孝廉,任职长沙太守期间,疫病流行。张仲景平易近人,直接把看病的场所从家中搬到长沙太守大堂,在大堂公开为老百姓看病,成为我国名医坐堂应诊的首例。为了纪念张仲景的医者仁心,后世的人们把在药店内坐诊的医生尊称为“坐堂医”,很多药店也以自称“××堂”为荣。
清代医学家陈修园说:“医门之仲景,儒门之孔子也。”在名医辈出的中医发展历史上,张仲景独享“医圣”尊荣。“医圣”张仲景的声誉远扬海外,在国际上有着深远影响,特别是在日本、韩国和东南亚等国,流行的汉方韩药制剂中,大部分仍是张仲景著作中的经方。1993年国际医学研究的权威机构英国伦敦维尔康研究所将张仲景列入29位世界医学史上的伟人之列。
(二)形成张仲景伤寒学派
《伤寒杂病论》自东汉末年问世后,经历了八百年的散佚,直到宋代重新收集和编校整理,学术地位提高,北宋熙宁九年(1076年)太医局把《伤寒论》定为生员教材之一,是医学入仕考试的必考课,激励医生世家不断研究和传承《伤寒论》,促进了伤寒学术的发展,最终形成伤寒学派。
宋代有39位医者注释解读《伤寒论》,形成70部伤寒著作[12]。他们的学术成就举足轻重,直接推动了宋代以后伤寒学派理论和实践的发展与创新。有学者认为,宋代学者对《伤寒论》的研究,是用注解、整理和补充三种文献编校的方式呈现的,对《伤寒论》进一步的系统化、理论化和更加完整做出了贡献,从而对整个中医理论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13]。古往今来《伤寒论》的研究和传承,不仅有病案分析、专题研究,还包括编次比较、歌诀问答、注释考究等多种形式,相关著作多达一千余种,伤寒学成为我国中医独一无二的大学科。
(三)传承仲景中医药文化
“上有好者,下必甚之”,除了专业的医者,宋代儒臣学士对医药的重视也是很突出的。许许多多的大政治家、科学家、文学家纷纷汇入医学洪流中击水弄潮。正如宋代文学家、政治家范仲淹所言,“不为良相,愿为良医”,一些士大夫以治病救人为荣,高保衡、孙奇、沈括、苏轼、王安石等文人学者,或为收集医学资料,或为普及医学知识,或为整理仲景文献等作出了一定的成绩和贡献。此外,“宋代刻书业的繁荣极大促进了宋代的图书生产。与唐代及以前的写本图书相比,宋代版印图书作为当时新兴的传播媒介,具有物美价廉、装帧和版式考究、便于携带和阅读等优势”。[14]可以说,正因为宋代的版印技术进步使书籍传播知识准确性更高、传播范围更广泛,直接促进了宋代文化包括中医药文化的传播和交流。
经过历代医者和知识分子的编校、诠释,张仲景的著作已不仅是中医学的临床经典专著,而更多的是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和象征,不仅蕴含着天人相应、脏腑相关、生克制化、燮理阴阳、辨证论治的独特科学认知体系[15];而且蕴含着天人合一的“整体观”、燮理调平的“中和观”、养生防病的“未病观”,体现了天地人和、和而不同、仁者爱人、以人为本等中华传统文化精髓。[16]
三、结语
仲景文化博大精深,既强调善待自己,也强调善待赖以生存的社会和大自然。从治病救人到报效社会,仲景文化体现出优秀传统文化历久弥新的特质和特征。2021年5月12日,在南阳考察的习近平总书记首先来到医圣祠,强调“要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嘱托要把仲景精神传播好、弘扬好、继承好”[17],充分体现了总书记对仲景文化的高度关心和重视,为仲景文化在新时代的传承和传播注入了动力、指明了方向。
[本文为河南省兴文化工程文化研究专项项目“河南仲景中医药文化的历史传承与全媒体传播”(编号:124);南阳师范学院汉文化学科群建设项目;南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编号:64)的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脱脱.宋史·卷4·太宗本纪一[M].北京:中华书局,2007:67.
[2]宋太宗.宋大诏令集·卷219·访求医书诏[M].北京:中华书局,1997:847.
[3]成元己,张仲景.注解伤寒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2:19.
[4]张仲景.金匮要略[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3:1.
[5]脱脱.宋史·卷280-334[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6993.
[6]成元己,张仲景.注解伤寒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2:19.
[7]张仲景.金匮要略[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3:1.
[8]孟永亮,梁永宣.北宋校正医书局对张仲景著作的校勘考述[C]//全国第二十二次仲景学说学术年会论文集.中华中医药学会,2014:154.
[9]成元己,张仲景.注解伤寒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2:20.
[10]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3.
[1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382.
[12]张慧蕊.现存宋代伤寒著作文献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15:30.
[13]贾得道.中国医学史略[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79:155-157.
[14]于兆军.论宋代版印图书的传播优势[J].新闻爱好者,2021(5):74-76.
[15]张胜忠.《伤寒论》的经典文化意义[J].中医学报,2015(9):1280-1281.
[16]孙光荣.习近平发展中医药思想基本内涵解读[J].中医药通报,2018(1):1-5.
[17]张曦,翟远烨.河南南阳:传承创新,打造中医药名都[N].科技日报,2022-04-29(005).
(作者为南阳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
编校:赵亮